一边是追捧，一边是质疑，这项新冠研究近期又被举报与航空公司存在利益关系

4月17日，预印本平台发表了一项来自斯坦福大学的新冠抗体检测研究：基于数千名居民血液样本的抗体检测表明，新冠实际感染数比人们认为的可能要高85倍，实际感染人数的增加，将Covid-19的死亡率降低至0.12%-0.2%，接近于流感的死亡率（具体可查看：新冠病毒实际感染数可能是官方确诊数的50倍 ）。

原文链接：

https://www.medrxiv.org/content/10.1101/2020.04.14.20062463v1?versioned=true

一时间，这项研究成为了是否复工以及如何复工的一个引用焦点。一些媒体大力宣传该研究，认为目前对Covid-19的担忧被夸大了。一些人士引用该研究表示，Covid-19并没有那么致命，可以让大家复工，振兴经济。然而，也有许多科学家对该研究的方法学提出了质疑。

该研究发布几天后，研究作者之一Ioannidis在福克斯新闻节目中表示:“死亡风险很低，和开车上下班途中死亡的可能性差不多。” 

但是最近，该研究受到了匿名举报。

美国社交新闻网站BuzzFeed News获知，斯坦福大学研究合规办公室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指出该研究的部分资金是由David Neeleman提供，而此人是几家航空公司的创始人，也是“Covid-19致命程度不足以持续封锁”这一观点的坚定拥护者。举报信中提交了数封电子邮件截图，包括研究进行过程中研究者与航空公司高管的交流。 

举报信表示“担忧研究者们会受到利益相关方的影响”。举报信指出，该研究的作者们无视了两位教授提出的警告，这两位教授想验证抗体检测的准确性，最终他们因无法认可结果而拒绝在研究上署名。举报信指出，Neeleman“可能利用经济手段来达到与其中一位教授合作的目的”，这位教授用邮件告诉同事们，因怀疑抗体检测的性能而“受到了警告”。

但该研究在利益声明中并未披露受到过Neeleman的资助。当被问及Neeleman是否捐赠了这项研究时，作者Ioannidis表示并不知情，“我不知道最终资助这项研究的人是谁。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干预过研究设计、实施和研究结果。”

Ioannidis补充说，他也不知道这项研究的费用是多少，资金来自匿名捐赠给斯坦福大学发展办公室的基金：“这种形式的资助是最不会产生利益冲突的，可以确保研究的科学独立性。”

但是根据Neeleman本人的说法，作者知道他出钱资助了这项研究。Neeleman承认，他向斯坦福大学捐赠了5000美元给予这些研究者，在研究进行时与研究者者有过联系。但是，他否认他以任何方式影响了研究过程或结果，研究的完整性没有被破坏，在研究发表之前，作者也没有向他展示过结果。他也驳斥了关于他对质疑检测的教授施加财政压力的指控。

另一位合著者Eran Bendavid表示，没有捐助者对研究有过任何影响。Bendavid在电子邮件中表示：“我们有许多资助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我们与许多人保持联系，其中有些人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为我们的研究提供资金，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影响我们的研究。”

斯坦福大学发言人Julie Greicius在回应有关举报的一系列问题时说：“研究诚信是我们的根本。我们收到这样的反映，都会非常重视。斯坦福大学的学术监督机构正在调查此事。”

Ioannidis是全球被引用次数最多的研究者之一，也是“科学改革的先驱”，他身上的众多光环使得这个研究迅速成为国家新闻。他在2005年一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论文“Why Most Published Research Findings Are False（为什么大多数研究结果是错误的）”中，提出了导致如此多劣质科研成果的原因，他还发起了一项运动以铲除劣质科学。

然而讽刺的是，举报人在信中表示，Ioannidis进行的这项新冠研究，充斥着Ioannidis之前痛斥的各种缺陷，从马虎的统计分析到明显的利益冲突。

Covid-19大流行导致的死亡人数在不断攀升，也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损失，大量人员失业，众多公司面临倒闭危机。如何解决这些环环相扣的危机但又不导致更多伤害，成为激烈的辩论话题。

公众待在家里无法旅行，打击最严重的行业之一是航空业，今年航空业估计将损失3140亿美元。Neeleman创立了多家航空公司，毋庸置疑遭受巨大影响， 4月7日，他在新闻网站“Daily Wire”的专栏中写到，“疫情爆发以来，我数个日夜都在思考解决方案，以挽救所负责的40000个工作岗位，竭尽所能避免更多经济灾难”。他继续写到，“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案”，“结识了3位来自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杰出教授和科学家，资质无可挑剔”。

4月3日和4日，在加州，3300多人开车来到站点检测抗体。许多参与者是从Facebook上得知这项研究。正如BuzzFeed News之前报道的那样，还有一些人收到了Bhattacharya（研究的一位作者）妻子的电子邮件，声称“一项经过FDA批准的检测将准确告知他们是否可以毫无负担地恢复正常工作”。

斯坦福大学研究小组4月17日发布了研究结果。但是，Neeleman 早于10天前就在“Daily Wire”的专栏中，提出了研究者们认为抗体研究将会出现的结果：“Ioannidis，Bhattacharya和Bendavid博士相信，实际病例数将会相差10个数量级，甚至更多。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实际感染数量为300万、1000万甚至更高，将会改变游戏规则，病死率将变得很小。”

这几位研究者在进行研究之前应该也有过类似的共识，Ioannidis在3月17日的专栏，Bhattacharya和Bendavid在此后一周发布的专栏中， 都表示Covid-19病死率可能大大低于当前的认知。

当然，Covid-19的感染致死率（IFR，所有感染者的死亡比例）肯定比当前报道的要低。由于诊断检测的延误以及无症状/轻症病例的未知，真实感染人数比我们所知的要多。但是，斯坦福大学这一研究的作者们不仅做了假设，计算了较低的死亡率估计值，他们中一些人持续在宣称，新冠病毒的致命性与流感类似。

Ioannidis在宣布研究结果的视频中告诉观众，新冠病毒的“感染致死率与季节性流感是一个水平”。他在5月1日告知《连线》杂志：“根据我们的观察，新冠病毒的致死率与流感差不多，约为0.1%，大多数早期数据都是不可信的。”

但是目前为止的研究并不支持Ioannidis的这一观点。包括斯坦福大学这个研究在内的十几项近期研究的初步分析显示，Covid-19的全球感染致死率在0.49%到1.01%，是流感的5到10倍。

佛罗里达大学生物统计学家Natalie Dean说：“将Covid-19与流感比较是不公平的，人们缺乏对新冠病毒的免疫力，流感还有疫苗的存在。相比流感，Covid-19感染、住院和死亡的风险要大得多。” 

举报人称，Neeleman“寻求有一致政策观点的研究者们”，并资助他们的研究。举报材料包括一系列电子邮件截图，某些邮件的日期是在4月初左右，还有一些删掉了日期和邮箱地址，举报中未说明Neeleman资助的金额。

实际上，斯坦福大学研究人员与航空公司高管并未隐瞒彼此的个人关系。4月12日，Neeleman与两位作者Bhattacharya和Bogan一起出现在福克斯新闻的一个节目中，主题是制定针对经济停摆的策略。当天，Neeleman在推文中说：“一项基于科学的计划，将会利用数据来重振经济”。

举报信表示，4月初，研究人员遇到了一些障碍。研究人员曾请斯坦福大学传染病专家Taia Wang验证研究中所使用的抗体检测的准确性。该抗体检测是FDA今年春季批准上市的未经验证的检测之一，供应商提供了有关其准确性的内部数据。但是，在完成斯坦福大学的研究之前，需要对其进行独立验证。

在一封电子邮件截图中，主要研究者们和Neeleman似乎在讨论Taia Wang的检测验证工作。在收件人为Bogan和Neeleman的电子邮件中（未显示时间和发件人），内容是：“David，我认为你应该给Taia发一个消息，告诉她如果她验证了这个试剂盒，将会为她的实验室提供支持。”

Neeleman确实发了消息，他写到：“首先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毫无疑问地明确这些抗体检测的效果”。Neeleman表示有兴趣将来在纽约开展抗体检测研究，向Wang抛出了资助其研究的可能性：“如果您想在纽约进行5000次检测，告诉我费用，我会立即筹集资金”。（在举报的邮件截图材料中，Neeleman似乎与主要研究者分享了他发给Wang的信息）。

然而，Wang的检测结果表明，该检测试剂盒“在抗体水平较低的样品中表现非常差”，这更多代表了轻度或无症状感染者。

发表的预印本文章还是纳入了Wang的那部分数据。在描述检测方法准确率的那部分内容指出，针对30个未感染人群的样本，试剂盒正确地显示了阴性结果。针对37个COVID-19患者样本，仅在27个病例中检测到了抗体（第一版版论文中写的是25个）。

在给斯坦福大学教职员工的电子邮件中，Wang明确提出，她不想在文章中署名，也不信任这个检测试剂盒。Wang写道：“我拒绝署名，因为根据我们的测试，该试剂盒检测抗体的结果不可靠。”她是在4月12日发送的这一邮件，也就是研究发表的5天前。

Wang的邮件只是举报证据链中的一部分，除了前面提到的作者Bhattacharya、Bendavid和Ioannidis外，还有一位病理学家Scott Boyd，他也负责检测了研究中所用试剂盒的准确性。根据举报人提供的电子邮件截图，Scott Boyd也表示检测不可靠。

冠状病毒抗体检测有很大的局限性。例如，科学家不确定存在抗体是否就表示对病毒具有免疫力，或在多长时间内有免疫力。如果存在假阳性，一些人以为自己有抗体可能会停止社交隔离，增加疾病传播的可能性。

3名志愿者告诉BuzzFeed News，在斯坦福大学的这项研究中，参与者被告知，如果他们的检测呈阳性，将会在几天到一周内收到告知消息。

Boyd特别担心检测存在假阳性而告知了公众错误的信息。他建议，检测呈阳性的人都应被邀请回去，提供一份新的样品，重新进行ELISA检测，这被认为是临床抗体检测的金标准。

Boyd和作者Bendavid陷入了争论。Bendavid称既有数据显示试剂盒有良好的特异度，他也未承诺会联系参与者进行重复检测。Boyd则强烈要求研究团队优先考虑给公众“尽可能最准确的信息，即使会让研究发布时间推迟数周或数月”。

Boyd尝试对不同样本进行ELISA测试来验证试剂盒的准确性，包括该研究检测点中收集到的一部分血液。第二周，Boyd得到了结果。使用ELISA重新评估试剂盒检测中呈阳性的样本，有一半多一点的样本结果显示为阳性。

Boyd在4月14日凌晨告诉研究人员：“这些试剂盒的性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差，不过我还是认为性能还未好到足以将检测结果告知公众”。但是为时已晚，根据举报人的材料，就在前一天下午，研究者已经将研究提交到了MedRxiv，4月17日该预印本文章在平台上线，迅速引爆了社交媒体。

研究发表之前和之后，研究者就持续在媒体中亮相，包括BBC、CNN等。4月14日的一个节目中，Bhattacharya表示“感染死亡率比最初的估计值要低好几个量级，更接近流感死亡率”。4月15日，Bogan也与一位电台主持人聊到此事。

举报人记录了作者们在媒体上的表现，认为他们“将未经同行评审的研究在多家媒体上宣传”，“尽管受到多个统计学家的批评，仍然在宣传该研究的结果”。

实际上，研究一发表，很快就有专家抨击了研究的招募方式（通过Facebook招聘）和统计分析方法，有人称其为“错误统计分析”的教科书实例，也有人认为作者对检测的假阳性情况过分自信。

在第一版预印本论文遭到批评后，斯坦福大学研究小组公开表示，他们将针对受质疑的问题对论文进行修正。

4月30日发表的第二版文章弱化了研究人员的结论，而包含了更多关于研究过程和统计分析的详细信息，并针对许多批评展开了详细讨论。

第一版报告表示，在4月初，估计Santa Clara的感染数量为48000至81000，是官方确诊病例数的50至85倍。但修订后版本给出的范围更广，在25000至91000之间，是官方确诊病例数的26至95倍。这一变化反映了研究结果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文章之前表述的“实际感染比看到的要广泛得多”被改为“可能更广泛（may be much more widespread）”。研究估计的感染死亡率也修订为0.17％。

对于研究收到的一些批评，更改后的版本似乎有所解决，但是对于举报人提出的更多新问题（利益冲突，试剂盒准确性等），还需要后续调查来解决。

在调查的同时，美国各州已开始放宽居家隔离的要求。美国传染病专家Anthony Fauci博士表示，结束隔离可能会引发新一波的感染浪潮。尽管如此，仍有30多个州重新开放或有限重新开放。

尚不清楚斯坦福大学的这项研究对放宽隔离的决策起到了多大作用。科学新闻网站Undark直接向Ioannidis询问了其研究对政策的影响，Ioannidis否认其研究对政策提出了明确的建议，他坚持认为，他的观点是由数据驱动而非政治驱动。他表示：“我只是一名科学家”。

参考文章：

https://www.buzzfeednews.com/article/stephaniemlee/stanford-coronavirus-neeleman-ioannidis-whistleblo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