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委如何在医院反腐
2017-08-07 袁海涛 江媛 莲轩 中国纪检监察报
“反映市卫计系统违纪违法信访问题突出，主要集中在药品回扣、医疗设备及耗材采购、工程建设招投标等方面；4家医院先后发生检验科主任系统性商业贿赂腐败案件……”去年12月，江苏省连云港市委书记杨省世在约谈市卫计委党委书记、主任周伟时，直指存在的突出问题。
“大事小事都是班子集体研究”“领导都很正派，大家干事的积极性也很高”……江苏省连云港市委第一巡察组在巡察市卫生计生系统过程中，对市卫生监督所的初步印象是：一片和谐，领导工作有方。
“反映市卫计系统违纪违法信访问题突出，主要集中在药品回扣、医疗设备及耗材采购、工程建设招投标等方面；4家医院先后发生检验科主任系统性商业贿赂腐败案件……”去年12月，江苏省连云港市委书记杨省世在约谈市卫计委党委书记、主任周伟时，直指存在的突出问题。
时隔一个半月，作为今年首轮被巡察的4个单位之一，连云港市委第一巡察组进驻市卫计委。
“市委明确要求，此次巡察要透过问题查找根源。为此，我们要求第一巡察组务必把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放在首位，紧盯党的领导弱化、党的建设缺失、全面从严治党不力等三大问题。”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刘海涛说。
做足功课 有的放矢
1月11日，市卫计委巡察动员会召开。当晚，第一巡察组办公室灯火通明，全组人员为进驻被巡察单位做最后的准备。
“巡察第一周是最关键的，决定我们今后一个月工作的方向和重点。”曾任市纪委常委的第一巡察组组长雷生保叮嘱大家紧盯群众反映，举报箱、举报电话要一日一清，每三天进行一次汇总分析。
“截至今天下午六点，共接到信件、电话、信息举报77件，其中市第二人民医院最多，为29件，市卫生监督所最少，为2件……”
“巡察之前，我们在征求纪委相关室以及组织、审计等部门意见时，就了解到二院在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考核、干部考察、评先选优时，中层干部对班子成员测评的票数总是一致的，有点蹊跷……”
“我有个邻居在二院工作，听她说医院领导之间不够团结、拉帮结派……”
1月14日的工作例会上，巡察人员的汇报焦点集中：市第二人民医院。“就从二院开始！”雷生保当即决定，第二天兵分两组，一组听取情况汇报，一组找中层以上干部个别谈话。
“医院上下都知道书记何青云和院长杨庆松有矛盾，有几次会议上两人互相拍桌子。”“书记开会院长不参加，院长开会书记不参加，这是常有的事。”个别谈话中了解到的情况，让巡察组的同志咋舌。
如此公开、尖锐的矛盾，会产生什么样的问题？带着疑问，巡察组一边深入调查，一边调阅医院的党建资料和财务账。
“四风”问题很快被发现。巡察组工作人员到该院每个领导班子成员办公室现场查看，院长办公室面积52.1平方米，其他成员办公室面积36.5平方米；在地下车库，又见到了院长的超标专车……
党的建设缺失也暴露出来。二院480名党员中，高级职称46名，仅占党员总数的9%；干部带病提拔，普外科主任姜德清被提拔为副院长不到半年就落马，还有几名科室主任的任命颇有争议。
鉴于此，二院召开专题民主生活会，就这些情况进行深刻反思，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然而，在会上，当何青云提出杨庆松应该遵守党委议事规则、坚持民主集中制的批评意见时，杨庆松竟然当即回击：“那要合理我才接受。”
随着查账的深入，巡察组就一些疑点约谈和咨询了部分医药代表，发现了在药品采购、耗材购置中收受回扣，部分医务人员与医药代表交往异常等问题。当巡察组把这些线索移交给纪委后，纪委及时跟进调查，迅速查清二院工会主席、财务处长范国华收受礼品礼金23.55万元的违纪违法事实。之后，其被开除党籍，并移送司法机关。
火眼金睛 发现问题
巡察是全方位多视角的。
与二院信访不断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直至巡察时间过半，反映市卫生监督所的信访也没有多少，而且都比较笼统。这个单位果真是市卫计系统的一个正面典型？
“我们所是全国先进”“杨东所长很民主，大事小事都是班子集体研究”“所里的领导都很正派，大家干事的积极性也很高”……
上有“全国群众满意医疗卫生机构”的光环，下有绝大部分干部职工的认可，巡察组在市卫生监督所不论是听取汇报，还是进行个别谈话，初步印象是：该所一片和谐、领导工作有方。
“如果是真好就要总结出经验来，更重要的是要防止遗漏问题，因此，还要沉下去。”巡察组经过讨论形成一致意见。第二天，巡察组3名工作人员深入市卫生监督所各个处室，问职责、看制度、查绩效，并重点与没有进行个别谈话的普通工作人员进行家常式交流。
“杨东所长还是很会做人的，把我们单位福利搞得很好。”无意中的一句闲聊，引起了巡察组工作人员的警觉。当进一步追问时，这名职工却又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巡察组决定立即调阅账目。用了一天多的时间，他们发现市卫生监督所十八大以后发放津补贴种类比较多、总额也比较大，既有明显违纪违规问题，也有“擦边球”现象。巡察组将线索移交市纪委后，市纪委迅速展开核实，一批问题被查实。
自2012年起，该所共组织20余批次外出考察、学习活动，基本上人人有份，有的人甚至参加三四次。2013年12月，该所副处长吕士华等三人去昆明学习，绕道丽江、西双版纳等地游玩；2014年2月，副所长林祥田等四人去重庆学习，绕道三峡、宜昌等地游玩。这些都事前经杨东同意，产生的费用也在单位列支。
每人每年发放“制服干洗费”300元，共违规发放3.27万元。
公款购买礼品1.35万元……
调查还显示，该所班子成员间平日里“一团和气”，班子决策问题时，大家只带耳朵不动嘴，放弃党性原则，像用公款购买礼品这样明显的违纪决策均无人提出异议。
目前，该所所长杨东被给予党纪处分，相关人员受到组织处理，违规发放的津补贴已经追回。
举一反三 跟踪整改
一个月的驻点巡察结束了。巡察组结合在其他医院发现的问题，通过总结、分析、归纳，及时向市卫计委党委反馈：党的领导弱化、办医方向偏差，重业务轻党建、主体责任履行不力，对基层单位监管不力，医药购销中廉洁风险较大、违纪违规问题频发。巡察组要求卫计委该纠正的纠正、该问责的问责、该专项治理的专项治理，并提出整改期限。
刘海涛表示，将对涉及违纪的问题线索优先调查处理；对顶风违纪的问题线索快查快结，严查重处；对典型案件通报曝光，起到震慑作用。
目前，市卫计委党委领导班子针对巡察反馈的4大类12项40个问题，迅速制定了整改方案。出台《关于加强医院党建工作的实施意见》《关于落实全面从严治党党委主体责任、纪委监督责任的实施意见》《党政领导班子成员党风廉政建设“一岗双责”实施办法》，将责任细化量化到每个班子成员；出台《函询和诫勉谈话实施意见》，对信访反映较为集中的人员进行谈话、函询近40人次；进一步规范出差及经费报销程序，完善会议及业务培训管理办法，调整和清理办公用房350平方米。
“对于市第二人民医院暴露的突出问题，市委巡察组要把握政治巡察要求，突出‘关键少数’，深挖问题根源，发挥震慑作用。”4月底，江苏省连云港市委常委会专题听取首轮巡察市卫计委党委情况汇报时，市委书记杨省世提出明确要求。
5月10日，市委第一巡察组进驻市第二人民医院，开展为期半个月的“机动式”巡察。
“哪里问题突出，‘机动式’巡察就奔向哪里，集中优势兵力，实现精准突破，确保在最短时间内把问题搞清楚。”连云港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刘海涛表示。
反复对焦
进驻的前一天，市委第一巡察组办公室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组员们紧张忙碌，有条不紊地做好进驻各项准备工作。
会议室里，组长带领两位副组长一遍又一遍地讨论着巡察方案。“这次‘机动式’巡察是我市在全省率先开展的，没有经验可循，一定要将巡察方案议深议透。”巡察组组长雷生保说。
“首轮巡察发现二院在药品、耗材、设备采购以及工程建设招投标等方面的问题比较突出，我们应该以此为切入口，顺藤摸瓜，再聚焦重点人和重点事，实现突破。”副组长刘加新曾任市纪委纪检监察二室主任，经验丰富。
“要精准聚焦问题并快速查清摸透，需要纪检、组织、审计等专业人员提前介入。”副组长鲍偕林提议。
“好，就这样安排。”雷生保立刻拍板，“加新带领有经验的巡察干部和纪委执纪审查能手，围绕巡察重点深入挖掘问题线索；鲍偕林带领其他人员做好保障工作。大家各负其责，互相配合。”
兵分两路
第二天，巡察组进驻二院，简短的动员会后，两个小分队迅速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第一分队围绕巡察重点问题，紧紧盯住分管领导、关键岗位人员、有关知情人，进行个别谈话。第二分队调阅药品耗材设备采购、工程建设招投标相关资料、账目、凭证，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院长作风比较霸道，独揽药品、耗材、设备采购和基建工程的决定权。”被谈话人直接讲问题。
“院党委书记长期不开党委会，从未给全院党员上过党课，平时也很少下基层，很多科室的医生和护士都不认识他……”
“检验科周彦被检察机关立案调查，在取保候审期间还被任命为第七党支部书记，还不是因为他和院长关系好……”
与此同时，第二分队也很快有了新发现，了解到在院长杨庆松要求下，二院在药品、耗材采购过程中，与供货商约定折让；部分药品、耗材以低价短缺网上采购不到为缘由，未实行网上集中采购……
这背后是否存在利益输送？在进驻二院第5天的晚例会上，巡察组成员展开了激烈地讨论。
“截至今天，共收到38封举报信，其中有28封是举报杨庆松的……”
“根据一个知情人提供的线索，杨庆松有一套住房可能是某工程公司经理霍某帮助装修的……”
“种种迹象显示杨庆松问题不少，必须抓住重要线索，尽快核实。”巡察组内部形成一致意见。
浮出水面
首轮巡察谈话时，杨庆松拍着胸脯向巡察组承诺：“我没有问题，经得起检查。”更有甚者，巡察组了解到，在首轮巡察结束后他还向院党委书记何青云示威：“这次巡察后，你就要调走了，以后我就党政一肩挑了。”
当巡察组如此神速地杀了个“回马枪”，着实让刚刚搬出超标办公室、换掉豪华专车的杨庆松有些慌乱。
“首轮巡察后，杨庆松整改很不及时，说明他内心有抵触情绪，和他的谈话先缓一缓。”雷生保交待巡察人员。
随着巡察深入推进，一些深层次问题浮出水面。二院党委形同虚设，党的领导弱化、党的建设缺失，全面从严治党不力，并由此引发一系列问题。近年来，二院高层次人才流失严重，医务人员辞职、调出176人，其中副高以上职称31人；副院长姜德清、检验科主任周彦、财务处处长范国华等先后因收受贿赂被查处……
驻点巡察最后一天，巡察组掌握了杨庆松收受贿赂的重要线索。
当天下午，杨庆松接到了巡察组谈话的通知，这一刻，他看似淡定自若，实则忐忑不安。当巡察组蜻蜓点水似的讲了一些二院及其本人的突出问题时，他开始语无伦次，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紧张的汗水浸湿了上衣，他意识到问题包不住了……
快速收网
6月上旬，连云港市委领导专题听取了“机动式”巡察情况汇报，要求迅速查清问题，严肃追究责任。市纪委、市委组织部围绕巡察组移交的问题线索，迅速启动了快速检查程序。
6月27日，在市委“机动式”巡察新闻发布会上，市纪委副书记、市监察局局长、市委巡察办主任苏士军向新闻媒体和社会大众通报了巡察发现的问题及处理情况：“对市第二人民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杨庆松涉嫌严重违纪问题进行组织审查；给予院党委书记何青云严重警告处分，予以免职；对二院原纪委书记、分管设备采购副院长进行诫勉谈话。责成市卫计委党委向市委，市卫计委纪检组向市纪委作出书面检查；市纪委向市卫计委党委下发监督意见书；对市卫计委原党委书记、纪检组长、分管领导等相关责任人进行提醒谈话或诫勉谈话。”
“两个一把手因为不团结都受到了处理。比这更严重的是，由于二人互相拆台，导致有着百年历史的二院发展停滞不前，代价是惨痛的。”雷生保总结道。
“短短4个月，接连两轮巡察，起到了强烈的震慑作用，也让我们看到了希望。”一名二院退休返聘的老专家对医院充满了感情。
对于巡察中发现的突出问题和处理情况，巡察组已向二院及其主管部门进行了反馈。市卫计委党委以“机动式”巡察成果推动系统整改，修订完善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机关作风建设的意见》《市卫计系统设备、耗材购置招标管理办法》《市卫计系统基本建设项目代建制试行办法》等制度，举一反三，堵塞漏洞。
新任的市第二人民医院党委书记、院长施辉表示，“以正视问题的自觉和刀刃向内的勇气，真认账、真反思、真整改，切实履行管党治党主体责任，着力构建风清气正的良好政治生态，让‘百年老院’重新焕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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