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权健肿瘤医院：不面诊不看病历，医生开了近万元抗癌秘方
2018-12-28 胡丹萍 实习生 桑蕴涵 澎湃新闻
天津市武清区权健道1号，是权健自然医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总部，也即权健自然医学（天津）产业基地所在地。1公里外的京福公路78号，是权健天津肿瘤医院的大楼。12月27日，记者以为肺癌四期的朋友咨询为名，体验了该院的看诊流程。一位赵姓医生依靠记者口述病情及一份简单的书面病情，就开出了抗癌秘方，一个月的药量费用是9300元。有医院人员还确认这正是权健集团董事长束昱辉收集的民间秘方。吊诡的是，随后进入
天津市武清区权健道1号，是权健自然医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总部，也即权健自然医学（天津）产业基地所在地。1公里外的京福公路78号，是权健天津肿瘤医院的大楼。
12月27日，记者以为肺癌四期的朋友咨询为名，体验了该院的看诊流程。一位赵姓医生依靠记者口述病情及一份简单的书面病情，就开出了抗癌秘方，一个月的药量费用是9300元。有医院人员还确认这正是权健集团董事长束昱辉收集的民间秘方。
吊诡的是，随后进入赵姓医生办公室的两名患者家属，与澎湃新闻记者提供的这名患者的病情，虽然是不同分型的肺癌，但是赵姓医生开出的是同一种抗癌秘方。
此前，一些读书网站在推介束昱辉的自传书籍时，称该书描述了束昱辉走访全国，用高价等方式收集了600多个民间秘方，并将其中的上百种秘方产业化，同时建立了肿瘤医院，将秘方应用于糖尿病、骨骼疾病、心脑血管疾病、肿瘤等多个领域。按照束昱辉接受采访时的说法，权健收集的最贵的一种抗癌秘方花了“不止8000万”。
上海市中医文献馆馆长贾杨告诉澎湃新闻，中医秘方中的“秘”不代表有效的“效”，也不代表有经验的“验”。从字面上看，“秘”方好像很神秘，但这并不代表这个方子的疗效。一个中医只要不和别人说，其个人经验就是“秘方”，“这样说的话，哪个医生手上没有几个‘秘方’。”
他说，如果权健的药有治愈癌症的效果，可以通过科学方法来检验、客观地观察。但目前科学界公认在治疗癌症上，中医、西医的疗效都非常有限，还没有单纯的中医秘方可以“治愈癌症”。
无患者无病历仅描述病情后，专家就开出近万元秘方药
上午8点多，澎湃新闻记者进入医院，以帮一位肺癌四期朋友咨询的名义在一楼的分诊台拿了一张“分诊条”，上面登记上患者姓名、身份证号以及症状。
一位导引护士根据记者描述的症状，提示挂胸部肿瘤内科，并指定挂一名赵姓专家的号。
在窗口缴费时，记者对挂号员称，患者本人没来，也忘了带来患者身份证，只能出示手机里的患者身份证照片。挂号员认可后，记者缴纳了40元挂号费，取得一张就诊卡。
记者在候诊区时被排在了第三位，此时有不到10个人在等候。此后，陆续有人来候诊大厅，这些人多数操着外地口音。
在二楼诊区，记者见到了赵姓专家后，口述了肺癌四期朋友出现胸痛症状，现在在北京一家医院就诊的情况，咨询权健肿瘤医院是否有其他的治疗方法。
记者仅出示了一张写有患者症状和以前所用药物的文字情况照片，随后在没有患者病历、没有肺癌病理诊断报告等任何确诊的书面材料的情况下，赵姓专家给出了他的治疗建议。
赵姓专家先拿出电脑打开一个英文文档，向记者介绍了美国癌症最新的治疗指南，以及最新的几个靶向药。
赵姓专家称，靶向药都要给患者做基因检测，对上了可以用这些药，有些检测国内做不了还得去美国，“而且这些药都很贵啊，30片一个月6万块钱，一片算下来要2000元，太贵了”。
“咱们的中药里面有多种抗肿瘤药物，不像西药分得那么细，但是都可以治。我给你开一个基础方和一个专业方，专业方是专门针对肺癌的。”赵姓专家一边向澎湃新闻记者介绍，一边让助手在电脑上开出了中药抗癌秘方。
问及中药抗癌秘方的来源和出处时，赵姓专家说，“这个是权健申请的保护方剂，经过国家认定的，中药都有保护方剂。其他的医生要问这个抗癌秘方是什么药，你就只能让他问权健公司，我们没有权力给你方剂，这是权健的专利产品。”
当记者追问抗癌秘方的配方和成分时，赵姓专家给出了一个网站：权健医疗网。“比如这个药有哪些组成，有什么功效、成分，在权健医疗网能查到，你都能看到。”
随后记者在APP商店中下载了名为“权健医疗网”的APP，并未发现赵姓专家说的抗癌秘方成分信息等。
随后在权健肿瘤医院中医科一个医生处，澎湃新闻记者询问这些抗癌秘方是否为权健集团董事长束昱辉收集的民间秘方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在看诊完成并开完药后，澎湃新闻没有拿到任何处方单据，仅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中注明了系“基础方+专业方”，内容仅包括每日服用次数、时间、数量，以及禁忌等。
当问及这个中药方是否会有副作用时，赵姓专家回复：“开始服用可能不适应，可能会有呕吐、腹泻等症状。那就减量，等适应了就按正常的量，吃完了就算一个疗程，吃完了再来找我开。”
随后，赵姓医生的助理让记者去一楼药房缴费取药：“这药是一个月的量，9300多块钱。”
别样政策：权健经销商会员可享8折优惠
澎湃新闻记者还在医院跟随见证了一位来自山西太原的患者就诊的全过程，发现权健肿瘤医院还有一个区别于一般医院的特别政策：权健会员享受折扣价。
来自太原的赵女士和她的弟弟妹妹，带着67岁的老父亲与澎湃新闻记者相遇于赵姓专家的门诊中。
当记者在接受看诊时，赵女士多次出入门诊办公室询问专家助理权健会员折扣价事宜。
似乎沟通无果，赵女士情绪有些激动地质问，“那我办的经销商是为了啥？”
看病还有折扣价？走出医生办公室后，赵女士向澎湃新闻解释了背后的情况。
原来赵女士听说权健经销商可以在医院看病享受八折优惠，她才花了7000多元办理了权健会员，成为了一名经销商，为的就是给父亲看病。
赵姓专家给赵女士父亲开了13000多元的中药，交费处得知患者本人不是会员，因此无法享受八折的会员价。这才有了上述赵女士数次出入医生办公室的情形。
澎湃新闻与赵女士一同来到位于二楼的权健会员中心，一个正在办理折扣优惠返还的会员悄声说，用会员自己的身份证也能挂上号，看完之后再用赵女士的身份证和诊疗卡开药，之后到会员中心登记就可以返还打完八折的优惠费用。
于是赵女士再次来到一层分诊区，称自己胸闷需要看病，这次护士分诊的医生变成了一名苏姓医生，且挂号费只要30元。
赵女士将父亲留在了候诊区，自己和弟弟妹妹进入了苏姓医生办公室并称其父亲没有来医院，只是将父亲的病历以及各种检查结果带来了。
苏姓医生看了十多分钟赵女士父亲的病历和检查结果后，“你母亲的病都这样了……”一通讲述后，开出了针对肺癌的抗癌秘方汤剂和另外两种中药药丸。
赵女士弟弟询问开出的抗癌秘方汤剂能否治愈肺癌，苏姓医生表示：“秘方药可以缓解疼痛、咳嗽，谁也不能打包票就能治愈肺癌，但是的确是有人吃一段时间肿瘤慢慢减小或是消失，的确是有，咱也不能保证吃了就管事、（肿瘤）就吃没了，现在就是控制病情别发展，这就是效果。”
赵女士再三追问，“我就觉得权健中药汤剂吸收好、来得快，您能不能把另外两种药丸都改成汤药。”
苏姓医生多次劝阻，怕汤剂太多赵女士父亲喝不过来。但赵女士多次要求开中药汤剂，劝说无效后苏姓医生改了汤药。
离开权健肿瘤医院时，澎湃新闻记者在一层大厅看到一条落款为束昱辉的标语：
“把没有说成有，是骗人；把没有做成有，是能力！”
资质完备的二级肿瘤专科医院：“秘方治疗癌症效果很好”
26日晚6点许，澎湃新闻记者探访医院时发现，一楼的分诊区见不到一个人影，仅有三个保安在刷手机，偌大一栋楼仅几个窗户亮着灯。
澎湃新闻记者询问急诊医生护士办公室内一护士，一家拥有2000张床位的二级肿瘤专科医院为何这么少人？对方称，“现在都下班了，白天来的时候这里都是排长队的。”
夜晚的权健肿瘤医院大楼，只有几个窗户亮着灯。
这名护士介绍，“我们医院最有特色的就是中西医结合，抗癌秘方治疗癌症效果很好。”“火疗在我们康复中心也有，可以缓解症状。”当问及火疗和抗癌秘方来源时，该护士表示，“都是权健的”。
上海市中医文献馆馆长贾杨介绍，目前中医有汤药等很多治疗癌症的方法，但学界对于治疗效果的定义是存在差异的。西医可能看肿瘤是否缩小，但中医可能重视患者生命的延长，疗效要综合来看，不同的肿瘤判断标准还不一样。比如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的国医大师刘嘉湘运用益气养阴的方法治疗肺癌，即使患者肿块没有缩小很多，但整个人体生存状态可以提高。
澎湃新闻检索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发现，除天津权健肿瘤医院外，还有盐城权健肿瘤医院、辽宁权健肿瘤医院两家医院。后两家的法人代表均为束昱辉，天津权健肿瘤医院的法人代表为潘金泉。
其中，盐城是束昱辉的老家，天津则是权健公司总部所在地，辽宁亦有权健的分公司。
天津权健肿瘤医院官网显示，该院为华北总部医院，由权健集团投资兴建，医院按三级肿瘤专科医院规划建设，占地300亩。
二期工程总建筑面积11万㎡，设置床位2000张，现已投入使用。三期工程正加紧规划中，总体设置床位数10000张。
2014年7月15日，天津市武清区卫生局组织专家对该院一期工程基本建设等情况进行了现场指导和验收，8月8日核发了天津权健肿瘤医院二级肿瘤专科医院的医疗执业许可证，9月20日正式面向全国营业。
工商资料也显示，天津权健肿瘤医院（统一社会信用代码：911202223005443331）于2014年成立，投资人潘金泉，由天津市武清区市场和质量监督管理局于2018年核准，属于二级肿瘤专科医院，经营范围包括肿瘤内科、肿瘤外科、肿瘤妇科、疼痛科、重症医学科、医学检验科、医学影像科、麻醉科、病理科、放射治疗科、中医科、营养科、急诊科、消毒供应室、感染科、病案室，道路普通货物运输17项。
国家卫健委信息显示，天津市武清区卫生局于2014年3月批准权健肿瘤医院，该院包括妇产科、妇科专业、肿瘤科、急诊医学科、麻醉科、疼痛科、重症医学科、医学检验科等25项诊疗科目，执业许可证有效期截止至2015年3月。
12月27日，天津市武清区行政审批局办公室吴姓主任向澎湃新闻确认，权健肿瘤医院的医疗执业许可证仍在有效期。武清区卫健委工作人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反复强调权健肿瘤医院“它肯定是有医疗执业许可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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