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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乡村医生的守望

2018-05-23 张赫 健康时报网

52岁的退伍卫生兵给村民看诊一次收2毛钱;67岁老人每天接诊百位患者垫付万元药费;90后的姑娘说,学医的初衷就是为了给穷人看病;42岁中年“顶梁柱”半农半医才能勉强养家却从未放弃……他们是乡村医生,健康时报记者来到广西边陲村落,跟这些乡村医生一起置身于一座座蜿蜒望不到尽头高山中。风雨里抱着药箱奔跑,深夜里在高山中摸索前行。一辆自行车,一双手、一颗心,就是全部力量的来源。健康和脱贫一个都不能少

52岁的退伍卫生兵给村民看诊一次收2毛钱;

67岁老人每天接诊百位患者垫付万元药费;

90后的姑娘说,学医的初衷就是为了给穷人看病;

42岁中年“顶梁柱”半农半医才能勉强养家却从未放弃……

他们是乡村医生,健康时报记者来到广西边陲村落,跟这些乡村医生一起置身于一座座蜿蜒望不到尽头高山中。

风雨里抱着药箱奔跑,深夜里在高山中摸索前行。

一辆自行车,一双手、一颗心,就是全部力量的来源。

健康和脱贫一个都不能少!

90后乡医说:学医的初心,就是给穷人看病

3间一人高的小砖房,外墙白色的涂料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快没了痕迹,木质窗框仿佛一碰就碎的酥软,这就是广西都安瑶族自治县安阳镇阳安村的卫生室,也是全村5000多村民的依赖。

石芳艳和蓝小河,一个27岁,一个35岁,两个姑娘是全村仅有的村医。

在河池市卫生学校毕业后,90后姑娘石芳艳也曾跟着同学一起去市里的医院面试,在一家妇产医院工作一年后,石芳艳回家了。

一身浅粉色老式西装,一双白色帆布鞋。坐在记者对面的90后姑娘,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是全村5000多百姓的健康守门人。

石芳艳告诉记者,在走出大山上学的时候,一年2800元的学费都是乡亲们给凑出来的,当时想学医的初衷也是以为村子里的百姓,有太多人看不起病,更没有条件走到县医院治疗。

“这两年里自己一共投入了4万多,一半都是借的,既然我回来了,就要做点什么”。决定回村的那天,石芳艳取出自己工作一年的2万多元积蓄,开始了购药、买设备的计划。

“18岁那年在桂林市卫生学校毕业,直接去广东签约了深圳一家私营医院做护理工作,那是2001年,当时在深圳刚入职的实习工资和现在做村医的收入一样。”桂林市龙胜县白湾村乡医蒙丽琴说。

白湾村和其他村落一样,分别坐落在几座大山上,一部分村民安家在山脚下,一部分则安家在山腰,还有一部分选择住在山顶上,这三部分的村民分别是不同的民族,他们唯一的健康“指望”从17年前开始就是这个瘦弱的姑娘了。

谈起为何会在深圳返回白湾村,蒙丽琴抿了抿嘴,停顿了两秒说,在深圳工作后第一个春节回家时,乡团委组织外出青年代表一起慰问山区贫困村民,蒙丽琴跟着乡镇领导来到了白湾村山顶的一个农家。

“进屋子里后发现,只有床上的房顶不漏天,其他地方的房顶都可以看到阳光,锅台上半盆杂粮饭就是全家三口人一天的食物。”蒙丽琴告诉记者,这户贫困家庭一共5口人,两个老人和两个儿子,男主人和小儿子都瘫痪在床,小儿子的女儿刚满3岁,大儿子在广州打工供养全家,家里的一亩半山地是67岁的老太太一个人打理。

在慰问后要离开时,蒙丽琴和领导们一样,掏出了自己身上的现金,至少帮助老人一家过一个更好的新年,收下几十块钱后,老人坚决要给这行慰问团带些东西表达谢意。

“当时看见老人颤颤巍巍地把4个鸡蛋用树叶包了好几层,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了。老人3岁的小孙女靠在锅台旁一直盯着这一捧鸡蛋,我马上走过去把鸡蛋剥开一半想给孩子吃……”最让蒙丽琴下定决心回来的,是接下来的一幕,小女孩双手捧着鸡蛋,慢慢地伸出了舌头开始舔剥了壳的鸡蛋清,一边舔着,一边抬起头看着慰问团的人。

蒙丽琴告诉记者,就是在那一刻,他下定了回村做村医的决心。

如果不是因病返贫,很多家庭不至于支离破碎,如果在大病初期就开始防治,很多大病都可以防患于未然。其实不仅仅是17年前,目前我国因病返贫的家庭依然数不胜数,特别是是在位置偏僻、经济不发达的山区,很多农民不把身体的小毛病当回事,往往延误了病情,直至疾病拖垮了身体,拖垮了家庭的经济支柱。

据原国家卫计委统计,截至2017年底,全国尚有近3000万贫困人口未脱贫,其中因病致贫返贫家庭占比40%左右。患大病和慢性病的贫困人口占20%左右。由于家庭收入水平较低,农村地区普通群众一旦患上大病、重病,将容易导致发生因病致贫返贫,也由于无法负担体检费用,当病情恶化到一定程度时往往已经是晚期。而在这个过程中,乡村医生作为我国9亿农民健康的第一道防线守护人,责任更加重大。

蒙丽琴告诉记者,正是这样十年如一日的付出,村民们更加信赖这个有学问、真心付出的姑娘,在5年前竞选村支书时,29岁的蒙丽琴全票通过竞选,成为白湾村第一位女支书。

蒙丽琴说,接下来会尽量多参加中医学习和慢病管理、急病抢救的知识,也想把山区的水果通过互联网改变营销模式,还是那一个梦想,健康和致富,一个都不能少!

村医家的电话号码写上百姓墙

牵着的是全村***的救命线

“我们村现在高血压比较严重的有189个老人,糖尿病打胰岛素的有28个老人,还有部分吃降糖药可以控制的,心脑血管病也要及时帮他们监测,还有2个精神病患者,定期要带他们去县里做免费检查,这些老人对自己的身体真是不上心……”石芳艳给记者念叨着自己的村子里病患的情况,眼神里满是温柔。

在90后村医石芳艳的回忆里,有很多想起来都依然想哭的日子,她所在的村一共有16个队,每个月都要下队给农民做健康科普,还要做一些基础检查,一个队就要在山里走一整天。

“我也会想,以后同学们都华丽精致,能给孩子和家人更好的生活,只有我依然土里来土里去,也担心过心里会有不平衡。”

石芳艳若有所思的笑着说,可学医的初衷就是为了乡亲们,没有什么比初心更重要的。

医百旺镇仁合村一共有2650村民,村医蓝天岭说,近3000名村民的村落是“大村”,理论上至少要有2个村医,但是另一个村医已经60岁,大腿骨折走路跛足,目前全村百姓的基础健康都靠蓝天岭一个人去维护。

“做村医的前四年都是靠走路,一年要走坏好几双妈妈给做的千层底布鞋,到了2000年才有自行车,为了省钱到县城买了二手自行车,心想着以后村民有急病终于能不靠跑着去救了!”

回忆起回村的这几十年,52岁的谭绍统告诉记者,最远的时候,一天要走20里山路,那时没有自行车,没有摩托,背着木质的大药箱和仪器,一走就是一整天,无论什么时候有人来家里找,即使是半夜已经睡下,也会直接起身,新婚妻子给自己起的外号叫“谭一件儿”,看见有患病家属来找,跳起来穿上一件衣服就跟着跑出去了。

“后来村里有了电话,乡亲们家里的墙上、日历上都写着我家的号码,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串号码就是救命的数字。”谭绍统告诉记者,正是村民的信任和依赖,成就了一直不满足于目前医术的自己。

“深圳不缺我,但家乡缺我。”蒙丽琴回村做乡医的那年,刚满18岁,而这一干就是17年。

在这些年里,蒙丽琴走遍了白湾村附近的所有大山,从前没有灯,没有手机,为了给一位87岁的哮喘老人每个月输液治疗一次,蒙丽琴每20天就要背着药箱和输液设备徒步走15里山路,8年如一日,直至老人去世,蒙丽琴只有在自己生娃前后的2个月没有上山出诊。

“有时候走4小时山路,到老人家里双脚都抽筋不能动了,老人就会帮我把脚放在新端来的热水盆里,反复地搓揉。”

截止2016年,我国一共有64.9万个村卫生室,138.1万名乡村医生,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我国相加,农民总数近9.3亿人,虽然村医数量严重短缺,但按照卫生室算,每1500村民也应该对应一个村医,而在整个广西,基本上所有村落都没有能达到平均值。

石芳艳说,去年儿子2岁多,女儿只有7个月大,我背上的筐里背着一个,手里拉着一个,走20分钟的山路去给瘫痪的老人去做检查,为了节省留守老人的开支,石芳艳给老人开具的降压药是进价7块钱的硝苯地平缓释片,她一天吃两次,一次一片,一个月老人需要一盒药,每查一次血压石芳艳就会顺便给老人带好下个月的用药,而这一盒药,她只赚1块5毛钱。

“我的存在,就是村民的希望,到我家的山路和电话号码,就是病人的生命线,被需要是我的荣耀。”

说到这,这个90后的姑娘用手捋了一下头发羞涩地说,哪怕我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一样可以成为孩子们的骄傲。

退伍卫生兵看一个病人只收两毛

村医也有一个“老有所养”的愿望

35年前入伍当兵,1985年在广西边境排雷立下3等功,被部队奖励免费学习卫生兵,退伍后一个人“北漂”学中医,学成后继续做村医,在为当地百姓看病时一次只收两毛钱的诊疗费,而这还是从1999年就定下的价格,一直没变过,这就是都安县高岭镇三合村毛南族村医谭绍统。

在临近县城的所有村医中,谭绍统属于“贵族”。因为有很多城里人转程到大山里找“谭乡医”,更有很多国外患者慕名而来。做村医近30年,谭绍统医治好无数患者,针灸止痛、正骨手法远近闻名,骨质增生和腰间盘突出的治疗最得手,如今中医手法闻名遐迩,泰国、俄罗斯、印度等很多国家的患者都入山求医。

说到这,52岁的谭绍统笑了笑说,这些人经济条件都很好,我不会给他们优惠,但村子里的百姓就不一样了,特别是贫困的孤寡老人,我给全村指定了“2毛钱”标准,看一次病,开一次处方,只给我2毛钱就行,这个数字,已经沿用了近20年没有变。

对于村医收入构成,目前我国乡村医生的收入主要由国家和地方的财政补助、基本药物补助、公共服务补助和诊疗费用构成。大多数村医的诊疗费都是5~10元,广西地区大多为6元。

“很多村民不给钱心里过意不去,我多都出诊费也会不忍心,干脆定下了2毛钱的约定。”谭绍统说着,用手擦拭着头上的汗珠。

随后,谭绍统为记者翻看了村里卫生室的看诊记录,在其中一页的前一天上午的看诊记录里,谭绍统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每一个村民的名字、病症、开具处方等,但有一列却记录的完全一样,借款方式和价格:未付款,整整13行,都是“未付款”。

“这就是村民看病的情况,经常欠账拿药,有些村民会在年末还钱,但那些没有劳动力的老人则无力偿还,都是我一个人来承担。”谭绍统指着记录说,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和谭绍统一样,现在42岁的蓝天岭,1996年开始做村医,他也是3个孩子的父亲。

“我们百旺镇共有10个自然村里,一共有5万村民,但是这五万村民只有16个村医。”蓝天岭告诉记者,在这些乡村医生里,11个年龄在40岁以上,最小的一位也有35岁,这些村医的平均年收入不超过1.5万元,最近几年平均下来,一个月村医的收入只有900元左右,这对于像蓝天岭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来说,这些报酬根本支撑不起家庭的开支。

“收入上不去,队伍就难稳定。”中国卫生医学会副秘书长王禄生(核实一下身份)曾说,收入低已成为乡村医生流失严重的首要问题。

蓝天岭也是最真实乡村医生的写照。“家里有三亩地,妻子种桑叶养蚕,我也跟着一起做农活,一年大概还能有3万的收入,要不是有这些地和妻子的支持,真不知道怎么在村医的岗位上坚持。”蓝天岭告诉记者,身边的所有村医都不靠村医赚钱,但最担心的还是退休后的生活,没有工资,没有补助,也没有保险,“赤脚”医生的晚年可能要“赤裸”了。

蓝天岭无奈地笑着说,自己的身份始终没有变,仍然是农民。

据90后村医姑娘石芳艳回忆,自从7年前自己外出求学,村子里就一直都是一个村医,根本招不到人。自从2009年国家实行基本药物制度,取消药品加成后,全国大部分地区的村医收入被“砍掉”了一大半,大部分村医一年下来收入不到1万块钱。再加上村医工作环节的恶劣,退休的乡医也没有养老来源,让很多乡村医生不得不趁着还不算太老,放弃本行而另谋出路,年轻村医更是望而却步。

乡村医生不属于编制人员,退休后自然也没有养老金。这也是乡村医生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写照,近年来,很多地区已经开始把村医纳入卫生院编制,解决养老问题,但是国家层面仍然没有统一法规。

今年两会,全国人大代表、内江市副市长陈朗陈朗建议国家出台政策,建立乡村医生养老保障机制,确定政府补助离岗老年乡村医生生活补助标准,对从事乡村医生工作年限较长的,在确定基准年限基础上,每增加3年或5年可提高一个档次给予补助。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乡村医生“老有所养”的愿望便会实现。

培训和学习是乡村医生的渴望

67岁白发村医:还有很多病我还治不了

在县城乡村医生培训教室里,52岁的谭绍统在近200个村医中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两小时的课程,谭绍统记了6页的笔记,每一笔都写满了谨慎和谦逊。

说话慢条斯理、一双磨破了边的布鞋,手里拎着培训用来装笔本的袋子,走路时双手紧紧地靠着双腿,其他村医说,谭绍统根本不用来培训,这时,谭绍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学无止境,很多病我还治不了。

谭绍统经常自己出去学习,参加各种省级甚至是全国的针灸培训,很多中药名家的门前都有过谭绍统的身影。

事实上,相比较谭绍统的学习之路,仍有许多村医想要通过学习来提高自己行医水平的想法并不能实现。近年来,随着我国乡村医生政策的落实,很多省市已经开始了对乡村医生的培训,光在2018年以来,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各地就开启了近30场乡医培训,很大程度上提高了乡医的水平。

今年两会上,也有代表建议由国家设立专项经费,委托医学院校,针对农村户口高考生,开设大专学历以上的农村医学专业学科,实行村来村回,面向目前在岗的乡村医生举办免费学历培训班等。

“钱跟人的性命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农村老百姓和城里人不一样,身体不舒服,基本不会去医院花钱检查,大都选择忍着,我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地了解村子里每一位村民的健康状况,当他们得了比较重的疾病的时候,提醒他们,好让他们能及时得到治疗。”

满头白发的都安瑶族自治县澄江镇六住村67岁村医谭子玲在说起自己近50年的村医旅程时说,村里的百姓不容易,我会中医,很多病都能帮到相亲们,已经很满足了。

在中恒举办的此次乡村医生培训上,谭子玲是近200个长途跋涉参加培训的村医中年龄最大的一位。

“我骑了40分钟摩托到镇里,然后换客车坐了4小时到县城,听说有免费的培训激动了好几天!”谭子玲大笑地指着椅子上的大包说,这都是乡亲们的病例和诊断,很多我不懂的都拿来请教这次来培训的北京专家。

说到这,身旁的42岁村医说,别看这大爷都这么大岁数了,远近村镇的相亲们都离不开他,风湿、关节痛还有妇科病都治疗的可好呢!

谭子玲告诉记者,自己所在的六住村有1600多村民,要是什么病都到县城治,当天往返都是难题,特别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外出看病更是奢侈,也是为了帮村民守住第一道健康屏障,这位年仅古稀的老人不仅每天研究各种草药,寻找外出学习机会,更是中医书籍从不离手。

“我现在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接诊100多位患者,都是各个邻村的,还有翻越几座山来找我开处方的,很多家庭一贫如洗,还有近200个病人没有给结算药钱。”谭子玲一边说一边摸着桌子上的中医药典,眼神里满是骄傲。

“不怕苦,累点没关系,能救一个是一个嘛。”67岁的谭子玲一直在笑着。

在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中医书的封面上清楚的写着:

不为良相,变为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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