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障碍：现代社会的隐形流行病——陆峥教授专访

在当今这个快节奏、高压力的社会中，睡眠障碍已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公共卫生问题。从夜幕降临到晨光初现，无数人在与失眠、多梦、早醒等睡眠问题抗争，这些不可见的斗争影响着他们的日常功能和生活质量。同济大学附属同济医院陆峥教授以其深厚的专业知识和丰富的临床经验，为我们揭开了睡眠障碍的神秘面纱。

睡眠障碍在当今社会的普遍性如何？睡眠障碍有哪些常见的类型？

陆峥教授：当前社会中，睡眠障碍普遍存在。《2024中国居民睡眠健康白皮书》和《中国成人失眠诊断与治疗指南》显示，临床实践中发现，有50%到60%的人受到睡眠障碍影响。这些睡眠障碍由工作压力、学习负担、生活压力、人际关系以及糖尿病、高血压、肿瘤等各种躯体疾病多种因素引起。这些疾病可与睡眠障碍共病或者导致睡眠障碍。

睡眠障碍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包括多种类型，失眠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类型。失眠症主要表现为入睡困难，即超过30分钟无法入睡，甚至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入睡；早醒，即在凌晨两三点醒来后无法再次入睡，当然，也有一些躯体疾病会影响睡眠质量，比如男性前列腺问题或者心血管及呼吸系统疾病会导致睡眠中断，造成患者早醒；多梦易醒，尤其是深度睡眠（N3和REM阶段）较短，导致白天感到困乏、注意力不集中和认知功能受损。

除了失眠，还有其他类型的睡眠障碍，如嗜睡症或发作性睡病，表现为白天无法控制的睡意，甚至在说话或进行其他活动时突然入睡。还有睡行症，即在睡眠中起床行走，而第二天对此毫无记忆。此外，还有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表现为睡眠中呼吸暂停，可导致憋气和憋醒，患者需要多学科会诊和治疗。睡眠障碍的亚型可以单独存在，也可以同时出现。它们与躯体疾病、应激事件（如失恋、失业、家庭经济挫折等）紧密相关，导致患者睡眠不踏实和做噩梦。对于睡眠障碍的评估和治疗，需要综合考虑主要病因、表现形式和亚型，采取相应的策略和方法。

睡眠障碍还可能与年龄、药物使用、工作性质（如夜班、倒时差）和遗传因素有关。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睡眠需求会发生变化，老年人的睡眠时间相对较短。甲状腺疾病药物、激素治疗药物等某些药物也可能导致睡眠改变。需要值夜班或倒时差的工作会导致睡眠不规律，也会影响睡眠。如果家族中有睡眠障碍的成员，其他家庭成员可能也会因为遗传因素出现睡眠问题。

睡眠障碍及倒班工作、作息不规律引起昼夜节律或生物节律紊乱，对睡眠问题的影响有哪些？

陆峥教授：由于工作需要，许多人必须进行倒班工作，导致他们的作息时间不规律，昼夜颠倒。这种不规律的作息对身心健康有着显著的影响。在临床实践中，我们经常遇到因工作问题导致的睡眠障碍，特别是那些需要在夜间工作以适应欧美时间的外贸工作者，他们为此感到非常痛苦。

对于这些人，我们通常会进行评估，以确定他们是否适合倒班工作。有些人能够很容易地适应不规律的睡眠模式，而有些人一旦睡眠节律被打乱，就会遇到睡眠问题，影响生活质量，降低工作效率和学习能力，有时甚至会导致工作失误。睡眠节律的紊乱还可影响个体的心身健康，许多疾病的发生、发展和转归都与睡眠节律有关。睡眠问题可能导致焦虑、抑郁、强迫和恐惧等心理问题，这些情绪问题反过来又会影响睡眠质量和节律。

在临床上，我们发现严重的躯体疾病，如糖尿病和高血压，即使使用了多种药物也无法得到良好控制，就可能与睡眠节律紊乱有关。肿瘤患者在接受化疗和放疗时也可能出现睡眠问题，部分原因就是治疗中使用的药物。

因为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同的，我们通常会进行综合评估，并制定个性化的干预方案。有些人可能只需要使用一些助眠药物或进行睡眠卫生的调整就能改善睡眠。我们最近还在研究大气污染和天气变化对睡眠的影响，有些人对这些变化非常敏感，季节交替或工作安排的变化都可能导致他们的睡眠问题。

治疗睡眠障碍合并高血压、糖尿病、消化系统疾病等心身疾病时，哪些工作应更加重视？

陆峥教授：在临床实践中，我们经常遇到患者同时患有多种疾病，包括冠心病、未控制的血糖、血压控制不良等，同时可能还伴有睡眠障碍。对于这些患者，我们不能忽视任何一种疾病，因为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相互影响。如果患者同时患有心身疾病（如高血压、糖尿病或消化系统疾病）和睡眠障碍，我们将采取综合治疗方法。

首先，我们会根据世界卫生组织ICD-10或美国DSM-5的诊断标准，对患者进行全面的诊断。这些标准允许共病诊断，与过去单一诊断的做法不同，我们现在认识到多种疾病可以同时存在，并且相互影响。

治疗方面，我会针对患者的具体疾病进行规范化治疗。例如，对于伴有糖尿病的睡眠障碍患者，我会积极调整糖尿病的治疗方案，同时对睡眠障碍进行对症治疗，包括改善睡眠卫生和建立规律的睡眠模式。鼓励患者在晚上保持充足的睡眠，避免白天过度睡眠，以形成良好的睡眠习惯。

我们会评估患者的生活事件、人格特质和情绪状态。通过生活事件量表，我们可以了解患者近期是否经历了重大的生活变化，如离婚、工作变动或人际冲突。通过人格测定，我们可以识别患者的焦虑或抑郁倾向。情绪评估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患者是否存在继发性的焦虑、抑郁或其他负性情绪，这些情绪可能与睡眠障碍形成恶性循环。

我们还会评估患者的躯体疾病状况，因为甲状腺疾病、心脏问题、肿瘤、消化系统问题或泌尿系统问题等躯体疾病，都可能影响睡眠。

综合这些评估，我们可以确定患者的主要问题和矛盾，然后制定一个全面的治疗计划。这个计划将包括对主要原因的治疗，以及对次要问题的管理和干预。通过这种综合治疗方法，我们可以更有效地解决患者的睡眠障碍问题，同时改善他们的整体健康状况。

面对日益严峻的睡眠障碍问题，现在有哪些有效的治疗手段？

陆峥教授：在处理睡眠障碍问题时，我们会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采取不同的治疗策略。对于存在睡眠维持问题的人，比如在凌晨两三点醒来后就无法再次入睡的患者，需要使用苯二氮䓬类半衰期较长的药物，以帮助他们维持睡眠。如果患者同时伴有焦虑或抑郁，我会考虑使用抗抑郁药或抗焦虑药来改善睡眠质量。

除了药物治疗，认知也是重要的一环。我们发现有些个体，尤其是年轻人，由于对睡眠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宁愿牺牲睡眠时间来刷短视频或打游戏。我们需要通过教育来改变他们的认知，让他们意识到睡眠对健康的重要性。不良的睡眠习惯，如家庭成员普遍晚睡，也会影响个人的睡眠模式，这种情况则需要通过改变家庭环境和习惯来改善。电疗、磁疗、光疗和声疗等物理疗法也是改善睡眠的方法之一。

睡眠障碍可引起的情绪问题，躯体疾病也会伴随睡眠问题。例如，患者会担心自己躯体疾病的诊断是否有遗漏，治疗是否会对身体造成损害，或者睡眠不好是否会加重原发疾病，这些顾虑都可能影响他们的睡眠。

为了更全面地解决睡眠问题，我们成立了睡眠医学中心，将不同科室如神经科、呼吸科、五官科、麻醉科、肿瘤科和心内科等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多学科合作的平台。在国内，许多医院也在尝试这样的模式，通常以精神科或神经科为核心，其他科室提供辅助。每个医疗机构的侧重点可能不同，干预方法也会根据诊断和设置有所差异。例如，对于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患者，主要由呼吸科来主导治疗，而其他科室则提供支持。每个科室都可能有自己的睡眠监测设备（PSG），以便于对患者进行个体化的诊断和治疗。

健康状况和日常生活是如何影响睡眠的？生活事件导致的睡眠障碍是否会随着事件的解决自然消失？

陆峥教授：睡眠问题是一个复杂现象，受多种因素影响。例如，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人们的睡眠受到了重大影响，其影响甚至超过了焦虑和抑郁。研究数据显示，疫情导致焦虑障碍患者增加了9000万，抑郁障碍患者增加了7000万，而睡眠障碍患者增加了两到三亿。实际情况可能比调研数据更严重。

生活事件或具体疾病与睡眠问题之间同样存在因果关系。理论上，解决这些原因后，睡眠应该会有所改善。然而，实际情况并不总是这么简单，因为睡眠问题有时也会反过来影响其原因，形成恶性循环。例如，家庭问题可能会影响睡眠，而睡眠问题又可能加剧家庭问题。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家庭结构和功能的变化也对睡眠产生了影响。在医院病房或其他新环境下，人们是否能够在家庭系统中调整好自己的睡眠是一个挑战。有些人能够自然恢复，而有些人则不能。这些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它们之间存在交互作用、相互影响、因果关系以及共存关系。

人们寻求帮助和治疗方法的方式也多种多样，有的人选择中药、针灸，有的人选择西药，还有的人通过习惯调整，比如睡前喝红酒来改善睡眠。然而，依赖物质来解决睡眠问题可能会导致酒精依赖等新的问题。

如果这些问题不能得到专业的科学普及，就会造成许多误区。当前经济形势的挑战性，如工资、贷款、固定资产贬值等问题，也给人们带来了压力。子女教育和学习问题也是家庭的一大困惑，家长们不仅要承担经济负担，还要关心子女的学业和未来。我在编写《中国失眠症诊断和治疗指南》时，就已考虑到这些因素仅解决其中一个方面对整体问题的解决帮助不大。

睡眠是人类三大需求之一，与健康息息相关。可以预见，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睡眠问题仍将是公众最关心的问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