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松泽教授：幽门螺杆菌感染防控进入全家庭成员筛查诊疗的新时代

我国中原地区是幽门螺杆菌（H. pylori, Hp）感染和胃癌高发区之一，既往尚未开展大规模家庭Hp感染与传播的调查，影响Hp家庭感染和致病的因素也有待明确。鉴于此，近期，郑州大学人民医院（河南省人民医院）丁松泽教授团队一项针对郑州地区10个不同生活水平社区家庭成员的一项研究报告发表于2022年7月的World Journal of Gastroenterology杂志1。此次，我们有幸邀请丁教授接受访谈，详细梳理该研究的背景及主要结果，并结合《中国居民家庭幽门螺杆菌感染的防控和管理专家共识》2进一步阐述“以家庭为单位管理和防控Hp感染”这一理念的意义及诊疗策略，以期推动我国Hp感染防控工作进入家庭防控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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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诱发的相关疾病及意义

丁松泽教授：Hp感染是慢性胃炎、消化性溃疡和胃癌的最主要病因。所有感染者(100%)均会发生不同程度的慢性胃炎，部分伴胃黏膜糜烂；约10%的Hp感染者会导致萎缩性胃炎和肠上皮化生的发生，即癌前病变；15%-20%的感染者发生消化性溃疡；最终有约1%的感染者发生胃癌3。开始Hp根除的30余年来，全球和我国的感染率已经开始非常缓慢的下降，但感染存量仍然庞大，我国目前约7亿人感染4。

这种感染率和危害同目前最为关注的“新冠病毒”的感染和致病同样危害巨大，但由于病程进展缓慢，大家对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患病方式并未产生应有的重视和关注。

Hp感染通常发生在儿童时期，经口传播是家庭成员间Hp感染的主要方式。Hp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家庭聚集感染。进一步研究其感染的发生、发展规律以及传播途径，可为临床干预和防控提供依据。

有鉴于此，我们对中原地区普通居民全家庭Hp感染的分布、基因分型和传播规律进行调查，探讨Hp家庭聚集性感染的方式和特征，以期为后续防控措施的细化、临床诊疗和根除方案的制定提供参考依据。

中原地区家庭Hp感染的调查分析

丁松泽教授：2020-2021年，研究小组选择郑州地区10个不同生活水平社区的282个家庭，772名家庭成员进行了血样和问卷调查，分析了该地区居民的家庭Hp感染状况、与Hp感染相关的因素、Hp基因型和传播模式，并评估了其对胃癌流行病学标记物包括G17、PGI、PGII和PGR的影响。

研究小组（研究主要由上述两位研究生完成）

研究结果显示，在282个家庭，772名受检者中， Hp个体感染率54.27%（419/772），但87.23%的被调查家庭至少有一个人感染（246/282），27.24%（67/246）的家庭全部成员均感染，仅12.77%的家庭无一人感染，这即是家庭感染率。其中I型菌株占感染病例的78.28%（328/419），II型菌株占21.7%（91/419）。I型Hp菌株是所有年龄组的优势菌株，并对血清胃癌流行病学标记物包括G17、PGI、PGII和PGR水平有明显影响。

18岁以下人群感染率为23.26%（20/86），51-60岁和61-70岁年龄组感染率最高，分别为63.01%（92/146）和65.95%（93/141）。与18岁以下年龄组相比，18岁以上年龄组感染率显著增高（p＜0.05），但18岁以上各年龄组间感染率无差异（p＞0.05）。对于Hp感染相关的危险因素分析显示：文化水平较高的人群感染率较低；其他因素，如总体家庭收入、吸烟史、饮酒史、用餐地点、胃肠道症状以及胃病或胃癌家族史等对感染率未见明显影响。

数据亦分析了夫妻间Hp的感染状况；在282个家庭中，244个家庭包含完整配偶，其中85对夫妇均被感染，感染率为34.84%（85/244），仅17.21%（42/244）的夫妻均无感染，47.95%（117/244）的夫妻只有1人感染。在85个夫妻共同感染的家庭中，68.24%（58/85）感染了相同类型的菌株，其中63.53%（54/85）为I型菌株，4.71%（4/85）感染II型菌株，31.76%（27/85）的夫妇分别感染I型和II型菌株。另外，随着婚龄增加，夫妻双方的感染率均显著增加。

在51个包括父母双方且子女年龄小于18岁的家庭中，在父母双方均感染Hp的情况下，儿童感染率为23.08%（6/26）；而在父母双方均未感染Hp的情况下，儿童感染率为18.18%（2/11）。仅母亲感染时，儿童感染率为45.45%（5/11）；仅父亲感染时，无儿童感染（0/9）。

Hp感染者G17、PGI和PGII水平显著高于无Hp感染者，PGI/II比率显著低于无Hp感染者（p＜0.05），提示有胃黏膜病变的风险，需要进一步关注和诊治。

本次调查中，最小的感染年龄为5岁，提示儿童可能在学龄前即存在感染而无明显症状。因此，对儿童和青少年及其家长进行相关卫生健康宣教、提倡良好的生活方式和习惯对预防感染更为重要。对244对夫妻的观察也提示Hp感染与结婚时长明显相关。结果虽然不能完全排除外源感染的可能性，但也提示了Hp在夫妻间的传播。

这些结果提示Hp的家庭感染率较个体感染率更为严重；且Hp感染者在人群中的分布并不呈均匀分布，而是存在明显的家庭聚集想象。这一结果揭示了临床工作中容易被忽略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提示以家庭为单位防控Hp是一个较好的疾病防控策略，根除Hp应以家庭为单位，以减少其根治失败或复发的可能，同时也为我国家庭Hp感染的防控共识意见提供了佐证。

上述研究是中原地区的一个小规模流行病学调查结果。目前由李兆申院士、吕农华院长、周丽雅教授和杜奕奇教授牵头、丁松泽教授执笔、全国近40位专家参与的大规模家庭Hp感染流行病调查报告已经完成，近期内将发表，该调查涉及全国1万个家庭、3万多人，结果更加全面和翔实，这些工作为我国的Hp感染家庭防控提供了重要支撑和依据。

全家庭Hp感染共识的制定及意义

丁松泽教授：去年在中国工程院李兆申院士、全国消化学会、Hp学组的指导和引领下，我国50余位相关专业的顶级专家共同努力，讨论制定并发布了《中国居民家庭幽门螺杆菌感染的防控和管理专家共识（2021年）》。随后发表了科普版 （健康世界2021.06），并在2021年11月在线发表了英文版共识 （Gut， IF=31.79）。

这是首个由中国消化专家牵头制订，并在在国际消化病学领域顶级期刊发表的共识，也标志着国际学界对该共识理念的赞同，和对我国Hp感染防控和消化道早癌防治工作和学术地位的认可。同时由于共识制定严谨，周密，影响较大，在2021年的全国医药指南综合评价（STAR）评级中位列858部共识的第一名，并得到我国循证医学专家的好评。科普版指南也获得第十二名的好成绩。

共识发表后在国内、外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和热议，各媒体网站均有诸多报道，观众和涉及人群达到3亿人。《共识》主要对（1）Hp感染和家庭成员之间的传播；（2）Hp在家庭内儿童和老年人感染的预防和管理；（3）家庭成员Hp的预防和管理策略等三个方面提出指导意见。

《共识》的出台完善了我国Hp感染的防控框架、填补了Hp国际共识领域的空白、改变了Hp相关疾病的诊治理念；从既往只关注单个患者，到对整个感染家庭治疗，这不仅对预防Hp在中国家庭内的传播，减轻多种Hp相关疾病（包括胃癌）的负担起到重要作用，还将为世界上其他Hp高感染率地区提供参考。

那么，新的“以家庭为单位防控Hp感染”的策略与既往“检测和治疗”和“筛查和治疗”策略有什么区别呢？

传统的“检测和治疗”策略用于未经调查、有消化不良症状的年轻患者，但不适用于具有报警症状和年龄较大的患者，也不适合Hp高感染和胃癌高发地区。

“筛查和治疗”策略适用于胃癌家族史且有报警症状的患者，不适合于Hp感染率低的地区。以上两种策略均是由西方国家学者提出，可用于不同感染人群的防治，在我国使用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由于我国地域广阔，感染率普遍较高，很难从高感染地区中找出低发病的地区并使用以上策略来诊疗患者，因此，有必要采用更加有针对性的策略来解决上述问题。

新的“以家庭为单位防控Hp感染”的策略，对感染的家庭成员进行筛查、治疗和随访，是较为可行的Hp 感染防控策略。它以家庭中Hp感染的个体为目标，筛查、治疗和随访家庭中Hp感染的个体，适用地区不受Hp感染和胃癌发生率的影响。

而且，这种方法的优点是不仅仅解决就诊患者的问题、并关注到随后的再感染以及其他家庭成员的感染、以及被感染家庭成员胃黏膜病变的进展等多个相关问题，是一种更为实用和可操作性强的策略5，有望阻断Hp的传播链并防止根除后的再感染6, 并具有较高的卫生经济效益7。共识发布一年多来发挥了较好的作用，但仍需进一步完善和改进。但目前我国民众对这一策略了解尚少，希望医学界和我国医学工作同仁们能加大宣传力度，使其发挥应有的作用。

全家庭Hp感染的诊治和管理

丁松泽教授：我国《第六次全国幽门螺杆菌感染处理共识报告》7推荐了含铋剂的四联方案[质子泵抑制剂（PPI）+ 铋剂+2 种抗生素]作为主要的经验性治疗根除Hp方案（推荐5种抗生素组合方案），疗程14天。这些方案目前在临床上广泛使用，个体治疗和全家庭治疗方案相同。

但甲硝唑、克拉霉素、左氧氟沙星的耐药率较高，阿莫西林、呋喃唑酮和四环素的耐药率相对较低。家庭成员可选用疗效高、药物不良反应率低的四联方案。

近来大剂量、高频次的PPI+阿莫西林二联疗法也有不少报道，该方法简便易行、患者依从性好，根除率同四联疗法相似，但不适合阿莫西林过敏患者，其在大规模人群中应用的疗效尚有待进一步验证。

另外，对于儿童和青少年感染，应根据个人感染和抗生素使用情况认真考虑根除的安全性和获益，实施根除时需根据儿童体重调减抗生素的剂量。

同时，选择对胃酸分泌的抑制作用强，持续时间久，且不受CYP2C19基因多态性影响的抑酸药物，对于提高抗生素的生物利用度，提高根除率具有重要影响。

近年来Hp对抗生素耐药率逐步升高，经验性治疗的根除率呈现下降趋势。首次根除失败容易导致细菌耐药的产生，使再次治疗时的用药选择范围减少，因此，应尽可能在首次治疗时即成功根除Hp。

国内近来研究显示药敏试验指导的个体化治疗和经验性治疗疗效并无明显差异，但对反复治疗失败的患者，药敏试验指导的个体化治疗更为必要。此外，经验性治疗时如明确患者既往抗生素的使用情况，充分考虑家庭内各成员感染情况、方案治愈率、药物不良反应、抗生素耐药性、服药的简便性、患者的依从性和治疗费用等多种因素也会有助于提高Hp的首次根除率，降低耐药的产生。

另外，加强宣教、提高防范意识、预防家庭中新发生的Hp感染和根除家庭成员已经存在感染同等重要，二者均是较为有效的Hp感染防控措施。

小结

Hp感染是一种常见的经口传播的上消化道疾病，我国的感染人数多、涉及范围广、持续时间久，危害也较大。国内部分地区80%以上的家庭至少有一人感染，因此，“以家庭为单位防控Hp感染”是阻断其传播、减少其危害的有效措施。对Hp感染的家庭成员进行筛查、治疗和随访，提高家庭成员的防范意识可预防或减少Hp感染，降低胃黏膜病变和胃癌发生的风险，并可节省后期医疗费用。这一策略也是国家“全民健康”战略的具体实践之一，期待该策略能在减少我国人群Hp感染的传播、减少相关疾病或胃癌的发生、减轻卫生经济负担等方面起到积极而重要的作用，值得进一步推广。